四周静悄悄的。 人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视线纷纷在陈岚和宋长贵脸上流连,私下猜测。 跨越十余年的时光,宋长贵看到当初心心念念的女子依稀可辨却又大为不同的容颜,一时竟没有勇气唤出那一声"傻娘"。 他怔怔而立,陈岚却皱着眉头,盯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仿佛在思考仿佛在犹豫。 陈岚还没有走到宋长贵面前,背后就传来宝音严厉的叫声。 "囡囡!回来。" 陈岚驻足,回头看宝音一眼,有一些紧张,但是她没有停留太久,转过头又再次迈开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宋长贵,裘皮斗篷下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凄厉,停顿了片刻,突然红了眼圈。 "孩子……不见了……" "我的孩子……找孩子……" 宋长贵心口猛地抽痛,定定地看着她,喉头如鲠。 咫尺之间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身子发软,别说回应陈岚,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时雍心道要糟,飞快地上前伸手托住宋长贵的胳膊,又挡在他的面前将陈岚轻轻地圈住,小声附在她耳边,轻柔地道:"娘,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陈岚挣扎一下,疑惑地看着她。 "阿拾,孩子,我的孩子。" 不明真相的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却可能看出来,她是个头脑不清楚的傻子。 众人诧异,无声,静静而立。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转瞬之间,宝音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归于平静,走近朝时雍使了个眼神。 "阿拾说得对,这个地方极是晦气,我们回。" 她怕陈岚发病,赶紧叫何姑姑和素玉过来,一起将陈岚带上了马车。 时雍心里七上八下跳得很慌。 方才发现的事情是瞒不过宝音眼睛的,更何况陈岚上了车,还在不停地叫阿拾,那马车晃动不停,叫人心惊胆战,果然,宝音放下帘子又转头望了过来, "宋大人,舍妹身子有些不舒服,本宫得赶回府去。劳烦宋大人去一趟本宫府上,把此案的前因后果再详细告知。" 宝音说得很客气,脸上甚至带了一些微笑,可是时雍同她打过交道,了解这位长公主的脾性。 宝音这么笑,只是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也是为了维护陈岚,不让这件事情在众目睽睽下成为笑柄。但是,她对宋长贵的怀疑已经刻在了眼眸里,事情若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能善了了。 时雍有些头痛,看宋长贵脸色青白,扯了扯他的袖子,赶紧朝宝音行礼。 "民女领命!殿下,等此间事了,便同家父一同前往。" 宝音的目光冷冽莫名,从宋长贵的脸上移到时雍的脸上,望来这一眼深不见底。 时雍无法从中辨别出她的情绪,只是凭第六感察觉到了宝音隐忍的怒意。 完了! 她不仅怀疑宋长贵与陈岚的关系,说不定还怀疑陈岚的遭遇全是因为宋长贵而起。 而从宋长贵的表情看,在发现自己带回家的傻娘就是通宁公主后,恐怕他也已经预感到要大祸临头了。 时雍话音未落,宋长贵已经低垂下头,朝宝音长公主深深一揖。 "下官领命。" 殓房门口死一般寂静。 好一会儿,没有半点人声。 宝音终于敛住表情,平静地上了马车。 "起驾。" 华贵的黑辕马车在原地掉了个头,如来日那般缓缓离去,侍卫骑马随行,马车的篷顶在冷风中发出扑扑的响声。 这番变故,让殓房门口的人们静寂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才又回过神来各做各事。 宋长贵的表现虽是怪异,可因为陈岚的样子痴傻,大多数人只是认为宋大人没有见过世面,在长公主面前失了体面而已,全当他是被吓的。 唯有时雍明白事态的严重,走近他,沉下眉道:"爹!" 宋长贵抬眼看她,这一眼复杂又可怜。 "阿拾,爹要回家换身衣服,再同你去长公主府。" 时雍静了片刻,"好,我陪爹回去。" 盛章扶刀在旁站了许久,眉间皱得很深,看他父女二人说话,他没有走近,等时雍掉头看来,他才拱手道:"宋大人放心去吧,此处有我。" 宋长贵点点头,表情颓然,心不在焉,显然已经对案子失去了心力。 时雍微笑着向盛章道了谢,陪同宋长贵回了家。 去过殓房那种地方,时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然后准备去长公主府。 而宋长贵并没有像他说的那般沐浴更衣,回到后宅没有看到王氏在家,叫了正在温书的宋鸿,有气无力地说道:"阿鸿,去叫你娘过来一趟。" 刚过晌午饭点不久,前面铺子上还有两桌食客,宋香在柜台算账,王氏在厨房和娘家嫂子说话,吩咐她明儿要采买的肉菜和调料等物,看宋鸿急匆匆进来叫她,愣了一愣,解下腰间的围裙。 "知道了。" 自打那日宋老太来店面闹腾过后,王氏和宋长贵便没有再说话。 每日天不见亮,王氏就起床去了前边的铺子,而宋长贵忙碌他的案子,晚上回到家里,王氏已经入睡。便是她醒着,也不愿与宋长贵说话,二人就这么冷战了下来,谁也没有主动打破僵局。 宋长贵突然这么严肃地唤她前去,王氏隐隐察觉到不对,便是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叫我来做什么" 宋长贵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堂的椅子上,抬头看到王氏和宋鸿,嘴皮动了动,突然抬高手臂,朝宋鸿摆了摆手。 "阿鸿回屋去温书,我同你娘说说话。" 宋鸿看看父母,哦一声,朝父亲行了礼退下去,很是讲礼貌。 这一年来,儿子长了个子,换了如今的先生之后,不仅功课有了进步,礼节规矩也学了起来,再不是以前那个没有规矩的野孩子了。 而王氏…… 宋长贵的目光落在王氏紧蹙的眉和沧桑的脸上,几乎突然就悲从中来。 "春娘……" 话未出口,喉头已经哽咽,接下去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王氏发现了宋长贵今日的异常,看着他潮红的双眼走近。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宋长贵讷讷看着她,实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双手无奈地揉了揉膝盖,叹息一声,"春娘,往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 春娘翻了个白眼,"这个家哪个时候不是靠我" 换往常她这么说话,宋长贵是不屑理会的,今儿个他却重重点了点头,朝王氏露出感激的眼神。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你这辈子跟着我,没有享过什么福,你受累了!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三个……" "宋老三,你被恶鬼拘了魂还是怎么的"王氏挑高眉头,一脸不悦地盯着他,哼声道:"别给老娘文绉绉地说话,到底什么事,你说清楚。" 宋长贵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叹息。 "往后我可能照顾不了你们娘几个了,春娘,我宋长贵最对不住的你,就是你。" 王氏听着他声音里的哽咽,微微一愕,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压低嗓子道:"宋老三,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黑钱,干了昧良心的事,现在朝廷要拿你下狱" 宋长贵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苦笑一下。 "差不多吧,比这个更为严重……" 王氏怔了怔,眼圈一红,当即气苦,伸手去揪他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骂。 "你这个挨千刀的老东西,老娘怎么跟你说的,做了官,就好好做官,别为了贪那点钱把一家老小给霍霍了,没有钱,咱们无非过得苦一点,穷一点。犯了国法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宋长贵沉默不语,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氏。 这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市井妇人,小气,刻薄,尖酸,贪小便宜,什么缺点她身上都有。可这一刻宋长贵方才觉得王氏虽然没有读过书,不通什么大道理,却活得比很多人都明白。 "如今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大都督呢,你和阿拾有去求过他吗大都督也没有办法吗" 王氏还在喃喃,想着办法,看着愁眉苦脸的宋长贵。 "要多少银子才能填补上他爹,要不咱们把房子和铺子都卖掉,看把银子补上能不能免了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