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时雍没有辩解,目光坦然地望着燕穆。 "我没有早些同你们说清楚,是我不对。但你要相信,我绝无恶意。"她垂下眼皮,声音凝重了一些,"一开始我怕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又想与过往划清界限,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几经蹉跎,这事便成了难言之隐。" 燕穆沉着脸,直直盯着她,一字一顿说得艰涩。 "我本以为,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是你会绝对信任的人。" 时雍抿了抿嘴,再次露出歉意。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实际上,我原本没有想过要告诉任何人。" 燕穆目光微暗,"我试探过你。" "我知道。" "你拒绝承认。骗了我。" 时雍垂了垂眼皮,流露出一丝惭愧的表情,"那时,我自身难保。时雍这个身份,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我们这一群人的灾难……" 燕穆淡淡地问道:"如今呢就没有灾难了吗" "有!" 时雍对这件事的想法并不乐观。 一个曾经被天下人唾弃和痛恨过的女人,内心的阴影一时半会是化不开的。 她踌躇一下,眉头微蹙,"但是……" "但是你如今有赵胤,不同了。"燕穆接过话来,声音低沉而失落,还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目光则是一动不动地盯在时雍的脸上。 "你认为,赵胤会保护你,绝对的信任你,也值得你信任,对吗" 时雍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 眉头一皱,她回视燕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穆没有回应。 等了好一会,他在乌婵不赞许的目光盯视下,略略别开脸。 "我想说的,方才已经说了。我今日来,是向主子道别的。" 时雍盯着他的脸,突然将那些名录和账目往前一推。 "人各有志。你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但是这些东西,你不必再还给我。带走吧,捐一部分给穷苦百姓,剩下的,你和南倾云度再置办一些家产,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孩儿,过你们的日子。" 燕穆震惊的看着她。 雍人园的产业,可不是小数目,不是几万两黄金白银的家当……不说富可敌国,保子孙数代富贵无忧足够。 她居然说放弃就放弃 时雍看着他的表情,扁了扁嘴,淡然地说道:"时雍死了,就让她死了吧。这些年你为雍人园打理产业,鞠躬尽瘁,着实辛苦。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燕穆许久没有吭声。 客堂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好几次,燕穆目光噙泪,嘴皮蠕动,仿佛要说些什么。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就那么走到时雍的面前,朝他深深拜下,然后打开门,径直离去。 时雍没有转身。 她看到了燕穆摆动的衣角,也看到南倾推着轮椅转过来看她的样子…… 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阿时……"乌婵心疼地捉住她的手,"你别难过,他就是发疯了。看你要成婚,心里不舒坦,跟你闹别扭呢,会回来的。" 时雍看着那些账目,突然头痛。 "你去。帮我拿给他。" …… 时雍与燕穆相识于寒微。 远早于乌婵和赵焕,与燕穆的感情也更甚于南倾和云度这些人。 在过去的许多年,她们相依为命,时雍一度觉得与燕穆就像是一家人,不用分彼此。但是,自始至终都无关男女情爱。燕穆在她心里充当的角色,不是下属,更像兄长,朋友。 她曾经以为,燕穆待她亦如是。 如果没有察觉到燕穆对她的情感,时雍想,他们会一直这么下去。 可是,自从燕穆断然拒绝乌婵,隐隐流露出对她的情感,这份感情就很难再像从前一般亲密。 时雍的感情逻辑很简单。 爱与不爱如同黑白,一眼分明。 骑驴找马,伤春怀抱,平白消耗人的情感,她做不到。 她主动与燕穆拉开了距离,燕穆自然也感受得到,在燕穆陪同乌婵去阴山找她再到回京这段日子,他其实一直在时雍的身边,离她很近,但如非必要,没有事情要他去办,时雍就不会再找他。 燕穆的失落大抵来源于此。 他要走,时雍会难过。 但她,无她,无法挽留。 …… 从乌家班出来,时雍让予安转道去了无乩馆。 家里正高高兴兴地操办她的婚礼,她不想丧着个脸回去让王氏盘问。 没有赵胤的无乩馆很是冷清,尤其是后院里,只剩娴衣带着几个丫头和婆子晒着太阳在打络子。 看着时雍领着大黑过府,脸带愁绪,娴衣没有多话,使个眼色让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东西,各自散去,这才随了时雍进屋。 "郡主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时雍点点头,看了娴衣一眼。 "我想在这里睡一觉。可以吗" 娴衣讶然。 "当然。我这就去给郡主铺床……" 无乩馆里有时雍的房间,但是她离开数月,房里久不住人,被子床帐都有些潮湿,被娴衣拿出去晒了,收将起来。 "不用。"时雍看她转身,出声阻止,"我就在侯爷屋里睡一会儿。" 娴衣唔一声,没有说什么。 若是旁人要睡赵胤的床,那是万万不行的,犯大忌。 但时雍不同。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在赵胤这里撒野的女人。 娴衣领她进屋,又为她泡了热茶,见她恹恹无力,到底咽下了喉头的询问,退出去关好了门。 时雍和衣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 被子里有赵胤身上的味道,常常令她感觉安心。 可是,被子刚盖上去,她又冷不丁地拉开,神色凝重地皱着眉头,慢慢的,一点点地凑过去,仔细地闻。 为什么会有一种脂粉味 他前晚不是一夜未归 而昨晚,直接从公主府就离开了,也没听娴衣说回来过呀 回京到现在,他就在这张床睡了一夜而已…… 难不成,宫里带回来的 可他为什么又说,在锦衣卫沐浴时沾上的 时雍脑子转得很快,下意识觉得赵胤瞒了她什么,可是再一细想,赵胤瞒她的事情,又岂止一件两件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日理万机,脑子里都不知有多少秘密。又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她 时雍想了片刻,将被子翻了个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大黑趴在她的床边,脑袋埋在她的身前,嘴里哈着气,不停地蹭她。时雍慢吞吞睁开眼,恍惚般看着四周,隐隐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瞥了大黑一眼。 "怎么了" 大黑抬起爪子,又刨了刨她。 "饿了" 大黑舔舔她的手背。 "我也饿了。"时雍打个呵欠,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拉开房门就看到娴衣满脸焦急的站在外面,似在踌躇。 猛地对上时雍的眼,娴衣怔了怔。 "郡主你醒了" 时雍嗯声,"怎么了" 娴衣道:"良医堂的孙大夫派人来问,你是不是在这里。说是有急事,请你过去一趟。" 孙国栋 找人都找到无乩馆来了,肯定有要紧的事情。 时雍瞥了瞥大黑,"走吧。" 大黑摇摇尾巴,跟上她。 时雍却突然顿步,回头笑着看向娴衣。 "侯爷回来,不用告诉他我睡过他的床。" 看娴衣不解,时雍又眨了眨眼睛。 "害羞。好姐姐,替我保密——" 娴衣愣了愣,了然一笑。 "婢子明白。" …… 良医堂。 原本清清净净的一个小巷医馆,此刻挤满了人。 人群占了道,马车走不过去,时雍只能让予安把车停在巷子外面,然后下车步行。 今儿她出门穿得随意,未施脂粉,不带钗环,头上戴一顶轻纱帷帽,遮了大半边脸,看上去就像是哪家前来求医的小娘子,并没有引来太多的目光。 医馆门口吵吵嚷嚷,哭闹不止。 围观的人踮着脚,挤来挤去,时雍好不容易才在予安的帮忙下,分开人群。 "怎么回事" 孙国栋一看到她,当即红了眼。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来了。"